岁月不许,凡人追悔

【铠信铠】破晓之剑(青龙志x一念神魔)

◆此文为青龙志x一念神魔

◆全文清水,所以铠信、信铠无差

【引言】

破晓之后,那将是一个由人族引领的辉煌的、崭新的时代。


【正文】

青龙从麒麟的府邸出来时,一夜星辉已换作熹微晨光,日轮东升,几朵浮云浅浅缀在天际。


以人间的话来讲,这将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。


他看了眼手中的白瓷小瓶,其中所盛,是麒麟等故友为他求来的续命丹药。


鸿蒙开辟之后,清气上升为天,浊气下沉为地,一并衍出三界六道。而自古神陨落,天反时为灾,地反物为妖,人界灾祸连连,瘟疫不断,滋生诸多浊气,一时妖魔横行。


自古凶吉相伴,祸福倚生,魔物生,则天降神兽,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青龙,加之瑞兽麒麟,各守一方,共同护佑世间太平。


而从五大圣兽从灵脉中诞生以来,光阴更替,已逾千年。


青龙生于东界的深渊,主杀伐,性凶悍,一柄兽脊神剑,上可劈山,下可分海,千百年来诛杀邪祟无数,所向披靡。但也因此遭到妖魔们疯狂的报复,身中诅咒,被魔息侵蚀,生出了心魔。

  

他渐渐无法控制杀戮的欲念,在无止无尽的厮杀中,葬身于他刀下的不再局限于妖物,还有无辜的生灵,甚至是人。


犹记得那日,血光染红了苍穹,从九天降下玄紫真雷,罩头劈在他身上,整整七道。他驻刀,跪地呕出几大口黑血,待眼底的黑气渐渐消散,才看清周遭满地的尸首。


一个百来口人的村庄,流血漂橹,无人幸免。


“滥杀无辜,与魔何异。”青龙痛苦地阖上眼,灵识深处,这道声音如雷贯耳,日日盘旋。


魔气一点点地侵蚀他的经脉,一点点蚕食着神魂。他原本的龙身威武无双,现在却连鳞甲也失去光泽,逐一剥落,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。


此为天道的惩罚。


麒麟说,虹云星官替他卜了一卦,卦象所言:角宿调落,氐、尾晦暗,命星衰败之象,便应验在这几日之间了。


故而,一同出生入死的几位同僚才到处为他寻药,这是第三味,清心岀魔丹。


可若是靠丹药续命,以背负罪孽的身躯苟延残喘,又与魔何异。


他诞生于天地灵脉,一生屠魔除妖,死后亦当魂归山河,绝不愿堕为魔秽。哪怕无轮回、无来世,亦不愧不悔。


若说还有一点私心,也早在被麒麟告诫时就袒露无疑了。


玉瓷小瓶最终又被青龙揣进怀里,丹药一粒未动。


他化成龙身,一纵腾入云海之中。


这世间山高水阔、光芒万丈,令万物留恋向往。而他此刻要去的地方已千载不见太阳,那里常年被暗夜笼罩,却有着他要见最后一面之人。


神陨之地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争,青龙抵达时,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庄已化为焦土,浓烟滚滚、遮天蔽日,遍地是妖兽尸骨,却不见人的踪影。


他未多停留,径直赶去了古祭坛。


祭坛四周,幸存的族人以特殊的火石筑起结界,燃起微弱火光,抵御黑暗中妖魔的入侵。


祭坛后方,是他们唯一的净地。


祭坛正中,一个青年背光而立。风撕扯着他伤痕累累的身躯,他却岿然不动,巍峨而挺拔,如一柄锋利的剑,矗立于苍茫天地间。在他旁边,插着一把断掉的巨剑。


青龙领略过那把巨阙的威力。


第一次误入神陨之地时,他正负伤,不凑巧与青年打了一架,两人堪堪平手。虽说是因他未动用神力,但青年的剑法已出神入化,在凡人中亦当数佼佼者。


青龙后撤时,顺手斩了一只蠢蠢欲动的魇魔,厉声问道:“此处为何地,为何魔物层出不穷?”


青年漠然地挥去剑上的污血,答:“无名之地。”


青龙又秉明身份:“我乃东渊司战之龙神,为除魔而来,你是何人。”


而青年沉默片刻,转身又没入黑暗中斩杀魔物,只留下个冰冷的背影。


青龙未再追问,亦提刀赴往。


神陨之地因古神的陨落而被新的天神视作不详,从此失去了光明的庇护,成了妖魔之窟。无穷的黑暗之中隐藏着数不尽的妖魔邪祟,此地仅存的人族已不知独自挣扎了多久。


直到青龙的出现。


他化身为原身,青鬃白须,威风凛凛,一声长啸便能地动山摇。龙尾强悍,横扫而过可击杀成片的妖兽,龙爪锋利,随手一捏定叫魔物魂飞魄散。


如此数回,妖魔们迫于青龙的神威而不再频频进犯,神陨之地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太平。


而初见时冷漠的青年默许了青龙的介入。


那是在某次精疲力竭的战斗之后,青年站在魔物堆积的尸首上,与青龙遥遥对望,眼里没有忧虑与喜悦,亦不再是初遇时的漠然,只有如不可撼动的坚毅。


他主动朝青龙伸出了掌,说:“李信。”


神陨之地的人对神明有着天生的漠然,从千年前被神抛弃的那一刻起,他们便再也不相信神,更不敬畏神。


李信是他们唯一的精神领袖,是超越神的存在。


青龙从其余族人口中了解到,是李信开启了古祭坛,教他们使用古老晦涩的咒语,带领他们一次次抵御妖魔的入侵,守护彼此的家园。这个青年不过二十出头,却仿佛已经独自在黑暗中跋涉了几千年。


青龙承认,这千载以来,李信是最令他欣赏的凡人。一是因为剑法,二是因为他身上让青龙看不懂的特质。


“待魔气肃清的那日,若有机会,当与你纵横四海,再试剑招。”休整的时候,青龙会与李信并肩站在裸露的山脉上,或是沉默眺望十万贫瘠的土地,或是简单交谈。


“必有那一日,光明重临世间,驱散黑暗。四海九州,尽在我族之中。”李信答。


“为何如此笃定。”青龙不解。


“凭我族百炼之志,”李信立剑,极寒的刃面上印出两道冷毅目光。“犹如此剑,淬于星火中,万般打磨,方有不可摧折之锋芒。”


“人族生而渺小,纵使长命亦不过百年,百年之后,该何去何从。”


“百年之后,自有另一位持剑者。你可知天地人三界中,人族最为羸弱,为何却最为繁荣、且绵延不绝。”


“神之庇佑。”青龙答。


“因为人族的信念,”李信看向青龙,“神族天生强大,行事随心所欲,可轻易操控的凡物生与灭。而人族,渺小如蜉蝣,却要与苍生万物争这一份灵气,以血肉之躯顶天立地,虽身死亦不悔。此为薪火相传的信念,你不会懂得。”


青龙注视着李信的眼睛,最终沉默无言。


这一番谈话虽然无疾而终,却消除了青龙心中的与李信之间的鸿沟。


神兽寿命漫长,凡间俗事不过是沧海云烟、渺渺岁月中微不起眼的波澜。对于天生强大又好战的青龙而言,凡人更是如蝼蚁,脆弱、渺小,只是需他庇佑的、苍生中的一员。


从前他亦有着龙的倨傲,始终认为神族高人一等、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三界至尊。但从这一刻起,他已将李信视作了并肩而立的友人。


青龙生为神兽,肩负着守护世间的使命,逃不过战死此间的宿命,被魔气侵蚀也不曾停下掌中的锋刃。而李信生为人族,纵使被神明遗弃,亦要在茫茫焦土上挣一份希冀,以一人之躯,对抗天地与神魔。他之二人,如落日与朝暾,为屠魔而死,为屠魔而生。


他们合该是天生的朋友、知己。


人界值守之余,青龙不再像往常那样在渊底沉睡,而是时常独自去神陨之地,或是斩除魔秽,或是仅仅过去走一遭、歇个脚。


当地的族民对他也不再戒备,都亲切地称他为“龙神”。


至于李信,他们之间的话少之又少,偶尔会讨论应对妖魔的战术,更多的时候是无言以对,或者比比剑、过过招。


麒麟爱召集四方神兽小聚,最近青龙却三番五次地告假,籍口说是探望友人,连一向不问俗事的朱雀都察觉到了端倪。


经过多次试探,麒麟终于得知了青龙口中的友人的身份——是个凡人。


“是个姑娘?你看上人家了?”麒麟一向不拘小节,连八卦都如此直白。


青龙看向远处正指挥族人布置新防线的李信,低声道:“是男子,毋要多想。”


听说是男子,麒麟眼中仿佛冒出了精光:“谁说男子不行,我还以为你这千年的老光棍终于开花了,没想到还是不开窍。”


青龙无言以对,挥手掐断了麒麟的千里传讯。


他与李信只是并肩作战、志趣相投的朋友,只是这样的朋友。


如若不是妖魔的诅咒,如若他不曾背上罪孽,如若不是魔息的侵蚀,他与李信永远只是那样的朋友。但他身为神兽却犯下太多杀孽,这是过往矫正的天道所不容的。


此后整整半年,李信没有见到青龙的身影。


这半年,正是人界大乱的时候,妖魔几乎倾巢出动,试图荡平人间。麒麟召集四方神兽,于最西的关隘,誓死抵抗魔潮的入侵。


整整三个月,几乎每一日都在无尽的屠杀中渡过,睁眼闭眼全是血淋淋的尸骸,青龙的心魔越来越严重。


终于,在他无法控制地将刀指向战友时,四位神兽联手制住了他。


心魔之事却也因此瞒不住了。


麒麟从蓬莱仙山为青龙讨来了清心的丹药,仙官再三叮嘱,服用此丹药后,不可再动杀念,如此静养几百年,或可消除心魔。


彼时人界的妖祸已平息,长城得以守全,青龙便一口应允了,将刀封在渊底寒冰之中。


只有他自己清楚,心魔可消除,魔气入体造成的伤害却无法痊愈。况且,神陨之地始终让他放心不下,若不再动杀念,又要如何庇护那处。

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青龙本在渊底静修,却因惦念着神陨之地而被梦魇缠身,夜夜不得安眠。梦中所见,要么是神陨之地遭妖魔血洗、无人生还,要么是李信在他面前丧命、回天乏术。


最终,他还是按捺不住,悄悄解了禁制,独自去了神陨之地。途中,他遭到了预谋已久的妖兽的暗算,它们不惜以身死为代价,施下最古老狠毒的诅咒,令青龙再次动了杀念,屠尽整座村庄。


密密麻麻的妖兽皆葬身于青龙刀下,但它们的目的已达到,青龙为此再次犯下杀孽,触怒了天道,引来雷刑,其威力之大,方圆十里焦黑一片。


青龙神魂俱损,难以维持人形,变回龙身窜进了滚滚云层中。最后恰好坠入了神陨之地,被巡游的族人救起。


神陨之地无海,最近的河流亦分布在族群之外,青龙奄奄一息、元气大伤,便化作蛇身大小,被李信养在水缸中。


先前的不告而别、此时的遍体鳞伤,李信半句未曾多问,只每日替他换水,偶尔在水缸前站上半刻。


人界的灾祸刚结束,神陨之地却无法真正的安宁。近日蛰伏多时的妖兽再次开始作祟,族内事务繁忙,李信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。


这天夜里,他刚合眼不久,便被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惊醒,黑暗里,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,令四肢动弹不得。


以为是妖兽的进犯,瞬息之间,李信的手已经摸向床头的巨剑,一阵风刮起了窗前的帘子,微弱月光照进来,让他看清了身上之物——正是幻成人形青龙。


是脸颊覆有鳞片、眼神深沉得可怕、呼吸急促的青龙。


李信察觉到对方的异样,心生警惕,问道:“何事?”


青龙没有回答,只死死盯着李信的脸,眼中布满黑丝。他此时几乎完全被心魔蛊惑,分不清身下人究竟是死是活,所以他低下头,从李信的颈侧一路嗅至口鼻之前。


距离之近,似乎下一秒便要唇齿交锋。


李信僵了一瞬,本是按兵不动,以不变应万变,直到那道呼吸趋近他的唇,才伸出一只手抵于彼此之间。


他满腹疑惑,正要追问。青龙却不知为何被他的反抗惹怒,化出一只龙爪,抓起他的手压过头顶。


嘭地一声,砸在床头。


灼热似火焰的气息拂在李信的脸上,如有实质,避无可避。看不见的地方,一只大掌摸过他胸口与腰腹,最后停在口鼻处,反复磨蹭,似在确认什么。

  

“又是在梦里?”冷寂的夜里,响起了青龙低沉的声音。


李信猛地攥住那只手:“不是。”


唇上的手指顿住了。


李信趁机挣脱桎梏,坐起身,正要问个明白。后者却如同突然惊醒,翻下床,一眨眼就消失在夜色里。


只留下目光沉重的李信。


后来,又是妖祸累累,许多磋磨。


两人再次相见已是月余之后,青龙还是像以前那样助李信铲除魔秽,没有疏远,没有龃龉。对于那个夜晚,两人心照不宣,都只字未提。


直至李信的剑断了,从剑脊裂成两段,尖锐而突兀,实为不详的征兆。


在那个极其寻常的傍晚,族人燃起篝火,围坐在一起,享受难得的轻松。


沸腾的人声中,青龙以稀疏平常的语气告诉李信:“我活不长了。”


李信手中端着一碗酒水,停顿片刻,沉默地灌了一口。良久,没尝出酒的滋味,只听他自己问道:“如何救你?”


青龙却摇摇头,脸上看不见悲戚:“魔气入体,我犯下滔天罪孽,这是应有的惩罚。”


“魔气入体,”李信重复了一遍,又将酒碗递至唇边,“还有多久。”


“少则十天,多则几年,无法预估。”青龙没有说实话,他拨了一下火堆,看跳动的焰光映在李信脸上,勾勒出生动、鲜活的轮廓。


如若可以,谁不留恋此间风景。


李信捏紧了酒碗,没再喝一滴。


热闹的篝火会仅剩下沉默,只听最后青龙说他要回一趟东渊,去取续命的丹药,说此地妖魔还未屠尽,他无法安心。


像交待后事。


可惜天不遂人愿,青龙一走,神陨之地便遭到妖兽的疯狂报复。李信率领族人奋死抵抗,却挡不住无穷无尽的魔。


退守至古祭坛,他们已是强弩之末。


青龙远远看见了李信,眼底骤然涌起血色。他分明已同麒麟坦明,如若此次死劫难逃,他愿抽出龙脊,为李信锻造神剑,助他铲除妖魔,护佑世间太平。


纵使麒麟再三劝诫,神兽死后不入轮回,何不修养生息,活着才能屠尽世间妖魔。


他却道:神陨之地等不了。


奈何还是晚了一步。


在微弱火光中,青龙走向祭坛中央,他扳过李信的肩膀,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。


这个青年仿佛永远坚毅顽强,永远充满信念,永远不知疲累。而此时此刻,从他身上,才正真见到属于凡人的那份羸弱——命如蜉蝣、生死难料。


“我来晚了。”青龙说。


李信见到再次出现的青龙,神色并没有松懈:“你不该来。”


青龙没有反驳,看向李信的剑,只道:“此次前来,我带了为你铸剑的材料,上古妖兽的脊骨,世间最坚硬之物。”


“妖兽之骨?”


“嗯,于朔月之夜投入炉中焚烧,可铸神兵,举世无双。”


李信抬头仰望,如浓墨般的黑云遮住了整片苍穹,星辉暗淡,距朔月夜仅剩两天。


两日之间,他们再度经历了几轮惨烈的战斗,族人折损过半。


青龙本可以一敌千,但受诅咒的影响,一旦起了杀心,便面临着入魔的风险。他一口吞下所有清心、续命的丹药,长啸一声,再次化作巨龙。


神相庄严,腾云驾雾,吞杀作乱的妖兽。


但最后古祭坛还是失守了,在青龙的协助下,李信带领族人退进一处洞穴中。洞穴中有几个石窟,为天然形成,周遭山牙交错,易守难攻。


距离朔月夜子时只余一个时辰。


青龙以剑为阵眼,插在洞穴入口处,布下一道隐匿结界,将仅剩的族人庇佑其中。


他与李信则坐在洞穴外,一点幽光在他二人之间亮起,那是他从麒麟处讨来的法器,千年蚌精孕育的灵珠——照玉。


他身上布满了伤痕,肩胛处更有一处妖兽獠牙造成的贯穿身,汩汩鲜血将衣袍染成黑色,在夜里,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。


那样的伤口,以往只需瞬息便可痊愈,而现在他比谁都清楚,已无愈合的可能。正如他鬓角露出的鳞甲、一张口就呵出的寒冰之气。


李信亦是一身狼狈,倚着山岩,默默忍下钻心的疼痛。


青龙安静地端详着李信,从未有一刻如此平和,须臾之后,他主动打破了沉默:“你这一生,除了斩妖除魔,可还有其他愿望。”


李信的眼底映着照玉幽幽的光,语气轻而坚定:“我生在光明遗弃之地,一生只为对抗黑暗。”


“困于此地,你可会向往人间的乐。”


“为信念而挥剑,每一次伤痛皆是通往理想之阶梯,我不觉得苦。”


青龙的目光停顿了一刹:“世间的生死、离合,你又观之如何。”


“生死是天地的法则,离合是人间的法则。我虽在法则中,却誓要冲破一切桎梏。”


青龙没再说话,只无声地注视着李信。照玉为后者镀上一层莹润的光,使淡的颜色更淡,而浓烈之处,已让人移不开眼。


生死离合、枯荣盛衰,皆是天道。众生自冥冥中来,挣不脱天道,更无自由可言。而李信要对抗宿命、对抗天道,挣脱桎梏,成为一束飞跃穹宇的炫目光芒。


如此,他将骸骨托给李信,随他破魔除秽,也算是此志不渝、煌煌而永生。


夜风越来越轻,从众人心头拂过,使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回归平静。


平静的夜,仿佛苍生轮回之声都清晰可闻。


青龙坐了片刻,独自站起身,从怀中摸出一块龙鳞交予李信:“朔月夜即将降临,阴阳交替时,我将在东山谷地淬炼妖兽之骨为你铸剑,此法凶险,不得有旁人在场。青龙剑与照玉皆有结界,有你守着,可撑过今夜,不被妖兽发现。明日,你携此鳞来东山,打开剑炉,即可取下神兵。”


鳞甲呈墨青色,润泽如玉,比手掌更大,被青龙揣在怀中却没染上一丝温度,摸起来似寒冰刺骨。


李信握着龙鳞,神情凝重。今夜他再一次体会到凡人、凡物之苍白无力,青龙本已身受重伤,却要犯险替他铸神剑,如此方可对抗妖魔,为他、为仅剩的族人、为神陨之地争得一条生路。


凭他手中之剑,当真已是穷途末路了吗?


“好。”他心事重重,到了嘴边,只应下了青龙的嘱咐。


“有你一诺,我便放心了。”青龙极轻地笑了一声,没再赘言,像第一次误入神陨之地那般,一转身便陷入了无边黑暗中,天地寂静,他的脚步声却都听不见。


李信看了眼青龙离开的方向,站起身,独自挡在了洞穴的最外侧,像一座永远不可摧毁的碑,矗立在阵眼处,护卫身后的族人。


只待破晓。


却没有人知道,破晓终将来临,神兵亦可铸成,而铸剑人再也不会回来。


东山谷地中,有青龙事先埋下的剑炉,其中燃着赤金色的火焰,是青龙从朱雀处借来的离火。五神兽相伴相生,唯有朱雀离火可焚烧他的脊骨,也唯有朱雀离火可锻铸屠魔神剑。


这一夜,电闪雷鸣,浑厚的龙吟贯穿九霄,虹云星官星盘中代表青龙的那一颗星宿却暗淡了。


这一夜,麒麟、朱雀、玄武、白虎四位神兽不约而同地从睡梦中惊醒,接连发现与青龙之间的感应消失了。


这一夜,一缕强大的龙息从神陨之地上空缓缓汇入天河中,漫天的星辉,璀璨而耀眼,千年如一日地洒向人间。


穿越无边无际的黑暗,洒在李信身上。


青龙剑所镇守的山洞中,李信与幸存的族人们安然无恙,度过了最漫长的一晚。


昏星消失的刹那,外面乌泱泱的妖兽已不知所踪。


李信安置好族人,带着龙鳞赴往约定的东山。


临近东山时,他发现消失的妖兽都变成了尸骸,遍地残肢,几乎将整个山谷填平。


这一战相当惨烈,从尸首情形看,是青龙所为,但青龙却不见踪影。


而东山之中,四面山脊围绕着谷底,正中放着一座剑炉,熊熊烈火已熄灭,周遭只余下数道焦痕,不见青龙的踪影。


暂且按下对青龙的担忧,他拿出龙鳞,放在剑炉上方,原本暗淡的鳞甲顿时爆发出一阵青白交加的光芒,剑炉一裂为二,露出其中煅烧的神剑——金光缭绕,寒气逼人,剑柄上盘有精致龙纹,正因李信的到来而微微震动。


他取下剑,握在掌中,同他原来那本巨阙一模一样的重量,不同的是,这把剑上有青龙的气息。


李信带着剑返回妖兽葬身的谷底,企图从战斗的痕迹中寻找青龙的线索,无果,只好先赶回去和族人汇合。


他以为,青龙身为百战不殆的神兽,拥有着世人生来仰望的强大力量,即便负伤,也有仙人的丹药相救,将与天地同寿。所以,即使此次又不告而别,青龙也会也像以往那样在某个时日突然出现。


况且,这里还有青龙铸的剑,还有受他庇佑的人族,而他还未当面道谢。


那柄神剑被李信插在古祭坛正中,以其中强大的神力,威慑觊觎的妖兽。


神陨之地再次回归安宁,一个月里,李信带领族人有条不紊地重建村庄。


直到另一位神兽的出现——麒麟。


“他的埋骨之地,我身为故友,总该来看看。”原本豪放飒爽的女神将收起往日的笑容,眼底尽是肃穆。


“埋骨,之地?”李信的呼吸滞了一下。


麒麟走上祭坛,将手掌放在神剑上方,感受到昔日同僚的气息,心情沉重:“想必他还不曾告诉你。”


李信走上前:“请告诉我,发生了什么。”


“我与青龙、玄武、朱雀、白虎,为庇佑世间而降生。青龙他骁勇善战,此生诛杀妖兽无数,却被妖兽诅咒,因此生出心魔。一旦控制不住杀心,他将造下滔天罪孽,堕为妖魔。”麒麟背对着李信,缓缓道来,“我们同僚千载,出生入死,怎能忍心看他堕魔殒命,然而,仙丹可以续命,他却心意已决。”


李信越听心越沉,轻声问道:“所以,他早已存了赴死之心…”


麒麟看向他,神情似是不忍:“你身上有他的护心鳞,他要跟你交待的话,应该都在里面,用你的血即可开启。”


李信摸出怀中的龙鳞,冰凉的鳞片已被他体温捂热。原来,这竟是青龙的护心鳞,他早已遍体鳞伤,却还犯险铸神剑,而那时他说生死、离合,是在道别。


李信将龙鳞攥入掌心,重重阖上了眼。


麒麟还告诉他,这柄神剑即是青龙的脊骨所铸。至于更多缘由,便让他亲自听青龙说。


李信无声地睁眼,再看向祭坛正中的剑时,眼底微微现出血色。


虽然曾亲手为死去的族人举办过一场有一场的祭祀,这一次,李信无法面对挚友的死亡。


龙鳞被他存放了许久,那柄神剑也一直被他镇在古祭坛,像青龙还在世那般,沉默而强大,守护着他所眷恋的世间。


直到人族与妖魔再次开战,李信手持凡剑,苦战过三天两夜,黑暗中的妖兽却不断涌来,杀不尽,除不完。他浑身已被鲜血浸透,带有体温的血渗入衣服内层,开启了龙鳞的结界。


一束温和明亮的光突然出现,将他笼罩其中,与血肉横飞的战场隔开。


李信抬起被血光模糊的眼,见空中浮出一段字。


“我之夙愿,为荡尽三界魔秽,死生不悔。但此生杀孽太重,天道生我等,天道亦不容。往后,此副身骨交予你,铸神剑,助你诛杀妖魔,我亦算此志永存。神兽死后魂归山川日月,没有轮回,不必留碑,这一缕龙息将代我守护世间,不必挂念。”


这是青龙的遗言,说他甘愿赴死,没有轮回;说他自愿为剑,助李信荡平妖魔;说他无怨无悔,要李信不必挂念。


可这是从青龙身躯中生生抽出的脊骨,经过离火的焚烧,承载着一颗纯粹的龙魂,承载着青龙对世人的大义,如此沉重、如此滚烫,是挚友的骸骨,教李信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握紧?


李信跪在十万焦土之间,自胸腔里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,缕缕血线从他嘴角滑过,又被罡风吹散。


他想,天地分阴阳日月,上列诸神、下布妖魔道,凡人位居其中,何其渺小。而妖魔猖狂,诸神漠然不施为,使其作乱世间。凡间百态俱炎凉,羸弱者早早殒命,残存者则挣扎一生,一生不得见光明,这便是公允的天之道?


漠然者逍遥偷生,除魔者反而身死陨命,天道竟是惩善扬恶?助长妖魔之气?


即便是蝼蚁,也并非生来该受妖魔残害。既然天道不作为,他便要忤逆天道。被诸神遗弃之地,自该由人来统治,使天地之间无神无魔,永世光明。


如有一味绝境,非厉十方生死,他愿以血肉滚烫之身躯、以生生世世之魂灵为代价,换此地神魔俱灭、日月重现,灾厄尽除。


霎时间,从苍穹中降下几道紫雷,劈在皲裂的焦土上。天脉中灵气暗暗流转,其中一束降临在了神陨之地。


若是虹云星官在场,便知晓,这是新神即将诞生的征兆。


这一夜,李信以重伤之躯苦苦鏖战,至肉身湮灭,诛尽进犯的妖魔。荒瘠的战场上,无人生还,只留下两把剑。


天门大开,新神飞升。


一刹那间,睽违千年的光芒终于照在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上。照在李信的剑上,也照在青龙的骸骨上。


从此神陨之地再也不必忍受黑暗、再也不必受妖魔侵扰。而世间亦再无李信,只有光明神。


新神诞生,九天诸神广而邀之,光明神一一回绝,唯携神剑去见了四方神兽。


成神之后,他与天地感应,已知晓青龙铸剑那一夜所发生的事。那夜响彻天地的龙吟,是青龙与兽潮殊死搏斗,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魂飞魄散。


他的友人,化成了一片云,一阵风,一场雨,消逝于茫茫苍生中、山川湖海间。


这柄剑,是青龙唯一的尸骨。


天道有言:新神即位之时,三界中清气回升,浊气下降,可消除灾祸、涤清罪孽。


此行他带上神剑,亦是为了替青龙赎清一部分罪孽。庇佑世间的龙神,不该消散于天地间。


麒麟有些担忧:“你可知赎罪的代价?身死魂灭,不得入轮回。”


光明神却道:“此生夙愿已了,魂飞魄散有何惧。”


他持剑,毅然决然登上了天枢台。


无人知晓光明神在天柱上刻下了什么,也无人知晓光明神与天道交换了什么。


数千年后,妖与魔早已湮灭,时光更迭,往日魔气肆虐之地变成了荒漠,在莽莽黄沙下,掩埋着一尊宏伟的神像,他手持巨阙,身负日轮,双目坚毅,永远注视着远方。


人族文明时代来临,中原的首领筑起长城,拉开与异域各族的角逐。一时兴盛,一世荒芜,金戈铁马所无法征服的魔鬼城,在过往的商人口中有了新的名字——云中漠地。


“所以最后光明神到底去了哪里?那把神剑呢?”行军的队伍中,百里玄策懒洋洋地坐在骆驼背上,听向导讲故事。


铠跟在后方,听小狼聒噪了一路。


“谁知道呢,有人说光明神一生驻守极寒之地,最后与上古大魔同归于尽了。还有人说啊,光明神在飞升的那一刻便消失了,化成了故土的白昼。”名为索吉的男人从小在便在荒漠里摸爬滚打,对这里的传说、故事了如指掌。


百里玄策兴致缺缺地切了一声。


驼队缓缓行进,翻过了最后一道沙丘,目的地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

只见一尊巨大的石像陷在沙土中,露出地面的那部分像一座楼,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,在地底埋葬了不知多少岁月,表面仍光滑平整,不见裂纹。


长城最近收到消息,沙漠中有一处能量异常的地方,商队经过此地时总能听见怪异的声音,像风声,又像雷声,已有不少人在此处失踪。


本以为是魔种作祟,待探明地形才知晓,原来这地底下埋有一座巨大的石像,其规模之宏伟,可以想象当时有多么繁华。众人皆是惊讶不已,没想到这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的前身居然可能是辉煌的古国。


挖掘工作进行到一半,花木兰带领小队前来勘察。


等驼队卸下带来的物资,天色已暗了,众人点燃火堆,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。


上半夜是铠守夜,众人睡去后,他独自坐在火堆旁。漠上的夜晚比长城更冷,一层霜白的月光薄薄地洒在他身上。不远处是已露出大半真容的石像,身后的帐篷里传来熟睡的呼噜声。


万籁阒寂的夜,分明只有他一人还醒着,但铠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感觉,仿佛那巍峨的石像正静默地注视着他。


像沙漠上空亘古的星河,寂静地、沉默地注视着他。


而当他看向石像时,又发现根本看不清石像的神情与目光。


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换班,一位黑发青年准时来替铠的位置。


铠知道他,都护府的指挥官,随时顶着张冷脸,脾气不好。虽听说过名头,却是第一次见。铠与他轻轻一点头,便错身而过。


等躺进帐篷里时,铠难得失眠了。只觉后脊隐隐发烫,像有什么东西正破土抽芽、悄然舒醒。


【后记】

麒麟府中,四方神兽再次聚在了一起,唯有青龙的位置空着。


“你们可想好了?”麒麟问。


白虎最先道:“青龙那家伙每次诛魔都冲在最前面,这一回他又想逞英雄,我可不会让他得逞。”


朱雀叹了口气:“离火是我借予他,他是心愿已了,我又如何能心安。”


一直沉默的玄武说:“他甘愿以身为剑,助世人诛灭妖魔,还三界之太平。此大义,我等不如也。”


四人心领神会,原来他们早已不谋而合。固然生死为大事,但千载袍泽之谊,世间无能比拟。


光明神能以魂飞魄散来赎青龙之罪,四方神兽亦愿用生生世世之自由,换他二人魂灵不灭、轮回重生。


等几千年之后,神兽战死,凡间的“神”却不会消失。那就借他二人之眼再看看,那个由人族引领的崭新的时代会有多么辉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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